「速速跪迎!」
「代天滅之!」
船上人喝得氣勢凌雲,船中人聽得囧囧有神。
孟扶搖咕噥:「不要吧,哪個傻鳥惹事?我這回不是來打架的,我是來求人的,可不想還沒踏上穹蒼,就先得罪人……」
她淡定的念叨著:「我要低調,低調低調低調……」低調的捋袖子,低調的佩武器,低調的飄出船艙,還沒來得及說話,便悲慘的看見——
帝非天大爺偏頭睨著那一隊姿態昂揚的白衣人,抗議:「真吵……」
隨即他抬了抬衣袖。
然後……隔壁那艘船,突然被推倒了……
是的,推倒。
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兜底抄起那艘三十丈左右的大船,覆手,一蓋。
推倒也便推倒吧,那麼個龐然大物,轟隆一下事兒也就完了,然而那船居然是慢慢推倒的,就像一個極擅床第之事的風流老手,帳中燈下,金鉤琳琅之中,溫柔推倒自己看中的花姑娘。
表情是勾魂的,姿態是優雅的,動作是情調的,船中人是倒霉的。
大船一傾,那些飛揚的旗幟冰雕的站姿還沒反應過來,頓時維持不住,哧哧的向後滑,尊貴氣勢不用談了,屁股對屁股撞成一堆,還算這些人武功不錯,立即齊齊躍起,碧海長空之下白影蹁躚衝天而起,個個身姿輕盈漂移如雲,看起來頗有幾分仙氣,岸上人群頓時都膜拜的深深伏下頭去。
帝非天有趣的瞧著,等那人飛上半空,吸一口氣欲圖再次大喝的時候,突然手一伸。
他手中突然多了個青色的小小旗幟,旗上似有圖案,被風卷著看不出來,只覺得似是獸形,他將那青色小旗迎風一指,半空里立時霹靂一聲。
下雨!
不大不小,三十丈方圓,恰好是那船身大小,轟隆隆下了一場閃電式瓢潑大雨,對著掠上半空的人齊齊澆下,里里外外淋個透濕。
緊緊擦靠在一起的這條船,連一滴水都沒淋著。
孟扶搖仰望,喃喃:「神棍……我身邊有個大神棍……」
「那是障眼法。」身側有人低笑,是長孫無極,「神鬼搬運術,其實借的是海水。」
孟扶搖「哦」一聲,愁眉不展的想,這麼一隻半神半鬼的跟著,萬一哪天欲求不滿腎上腺激素猛增,要怎麼才能搞定呢?
三十丈暴雨嘩啦啦澆下,那些神殿使者們為了充分體現其飄逸和仙氣,都穿著不合時氣的單薄白衣,水一澆通體透明,於是……
「哇塞。」孟扶搖星星眼,「紫色小內褲!」
帝非天傲嬌的看著那白衣中漸漸顯出的身形,尤其對幾個凸凹有致的多看了幾眼,搖頭,嘆息:「身材一般,我說你們不漂亮還出門幹嘛呢?看看,我旁邊這個才叫……」被孟扶搖一把猛的捂住嘴,哀求:「爺,拜託,姐不想紅。」
那群受辱的神使,一個個氣得臉色煞白,半空中紛紛拔出兵刃便要直撲帝非天而來,卻有人突然冷冷道:「停!」
那人聲音不高,聽起來還很年輕,語氣似乎還有些病弱的味道,然而那一聲一出,半空中的白衣人們齊齊落地躬身,而四面仰頭張望的百姓們,再次俯伏在地。
孟扶搖卻盯著岸邊靠近那船的一棵樹,便是剛才那一個字發出,那樹上樹皮突然微微爆裂,無聲墜落。
好強的內力。
四面海風靜了些,歪倒的船艙帘子一掀,金色身影緩步而出,步子很平靜,很慢,船身向右側緩緩傾倒,他在向左走,每走一步,船身便往回落下一點,十步過去,傾斜將倒的船身竟然被他慢慢踏回!
白衣人齊齊拜倒:「神使神威!」
百姓轟然山呼:「神使神威!!」
孟扶搖端著下巴,饒有興緻的看著那金衣人,問長孫無極:「很牛啊,一個神使竟然有這等功力,我看都抵得上煙殺了。」
「穹蒼的神使本就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高手,」長孫無極道,「相當於一個國家外派的巡察使,怎麼能是弱手?」
他目光在那金衣人腰帶上一落,目光在對方腰帶上馬首人身的圖騰上掃了掃,淡淡道:「緊那羅麾下的人。」
「緊那羅?」孟扶搖怔了怔,「八部天龍?」
「你怎麼知道神殿八部?」長孫無極有些驚異的看她,孟扶搖抽抽嘴角,巧合,那是巧合……」
「神殿八部,一天眾、二龍眾、三夜叉、四乾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呼羅迦,天眾是殿主主領,穹蒼最高統治者,龍眾由聖主主領,夜叉掌軍事,這是上三殿,其下乾達婆掌政事,阿修羅掌經濟,迦樓羅掌神殿護衛事,緊那羅掌神殿教徒事,摩呼羅迦掌神殿之外四大境,同時八部各掌星象、陣法、卜算、幻術、歌舞、音樂、書畫、醫藥諸事,這同時也是八部的各自擅長。」
孟扶搖聽著長孫無極如數家珍,笑笑:「天上地下,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有啊。」長孫無極也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肯點頭嫁我。」
孟扶搖白他一眼,還沒來得及針鋒相對,忽聽轟然一響,對面那船已經落回水面,歡呼聲驚天動地中,那落下的船身比先前更近了一些,毫不客氣的擦撞過來。
帝非天大爺本來在聽長孫無極介紹長青神殿建制,沒在意那邊舉動,回頭一看眉毛豎起,抬手便是一道比那金衣人更華麗拉風的金光劈了過去!
孟扶搖一看大事不好,這才進入穹蒼國境就殺人,以後日子怎麼過?飛身便要阻止,衣角卻突然被人重重一拉,回身看卻是長孫無極,他一手拉住孟扶搖,一手衣袖一拂,暗勁綿涌,將那道金光引入海中,轟然一聲大震,海面矗起一道巨大水牆,夾雜金光四射,撞得船上人和岸上人驚呼聲起,四散走避。
帝非天回首,一眉高一眉低的向長孫無極看過來,眼神中煞氣陡生:「嗯?」
「巫神大人覺得,這等小角色值得您動手么?」長孫無極悠然道,「您的對手,難道只是區區神殿的一個神使?」
帝非天沉思了一下,頷首:「那是,爺和小輩計較,失身份。」他揮揮袖子,「你去解決好了。」
他轉身欲待不理這邊事務,不想那個逃得一命的金衣神使卻不領情,立於船頭冷然道:「想逃么?」
那些濕嗒嗒的白衣使者齊聲大喝:「還不跪下請求神使寬恕!」
那些白衣人中幾個女子,衣服盡濕曲線畢露,卻無一人羞赧遮掩,坦然而立高聲大喝,岸上眾多百姓,竟也無一人敢於抬頭去看,更不要說取笑。
孟扶搖嘆氣,心想神權統治信仰崇拜果然是個害人的東西,時間久了便生出邪氣,這哪是正常人的反應和舉措?
穹蒼這些神使,被本國人膜拜久了,當真以為自己是神了。
眼看帝非天又要生怒,孟扶搖趕緊給大爺順毛:「我來,我來,這點小事怎麼能勞動您大駕,進艙去叫鐵成給你泡茶呢……鐵成,泡碧雲雀舌!」
鐵成黑著臉,抓起一大把雀舌往杯子里一投:「苦死你!」
孟扶搖回身,剛想用什麼法子既教訓對方又不傷性命,對面那金衣人見帝非天進艙,以為他畏懼逃跑,得意一笑,抬手便對孟扶搖一指:「把他們給我拿下!送到分壇大牢受示眾之罰!」
白衣人躬身應是,孟扶搖無奈的開始捋袖子,長孫無極卻突然上前一步,淡淡道:「對面可是緊那羅屬下么?」
金衣人怔了怔,抬眼看了看長孫無極,此時的長孫無極自然易容過,不過是個相貌尚可的年輕男子而已,饒是如此那人目光也動了動,手一揮示意眾人停下,問:「閣下是八部中人?」
「有幸相逢。」長孫無極微笑,「阿修羅麾下,代大王視察西境水利事。」
「哦……」那人目光又軟了幾分,卻有些狐疑的看著長孫無極,「怎麼沒有儀仗,也是神使嗎?」
「辛河漲潮,堤壩不穩,正使大人先過去了。」長孫無極欠欠身,天生的姿態優雅,「在下是副使,剛從摩呼羅迦部調來的,和正使大人分路微服視察。」
那金衣人又「哦」了一聲,哦得意味深長,神殿內部為了權力制衡,並不如想像得那麼團結,一個從摩呼羅迦部剛調過來的副使,確實很有可能受正使排擠。
聽對方句句都合乎關節,金衣人眼光終於平和了下來,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長孫無極,語氣中居然帶了幾分笑意,道:「既如此,不過一場誤會,失禮了。」
又一瞟帝非天走入的船艙,有點猶豫的問:「剛才那位……」
「在下也不熟悉……」長孫無極低聲的,神秘的道,「半路遇見,說是殿主舊友,此人神通神使您也看見了,因此在下不敢得罪,神使雖然不懼,但是卻也沒必要和此等人為敵,不然回去神殿,還怕不好說話。」
那人輕輕「哦」一聲,似乎為長孫無極的體貼感動,聲音突然柔軟許多,笑道:「如此,多蒙指點。」
這人聲音一軟,孟扶搖目光便一跳——女人!
居然是女人。
她從頭到腳一直裹在金衣里,面上有半幅面罩,說話語氣冰冷,聲線不高,孟扶搖心思都在如何化干戈為玉帛上,竟然沒有注意到她的性別。
「副使什麼時候回神殿呢?」那女子似乎對長孫無極大生好感,竟然攀談起來,「本使應召回神殿,不過在路上還有任務,不知道會不會和副使同路?」
「在下也是要回神殿的。」長孫無極目光一閃,答,「能和神使大人同行,十分榮幸。」
說話間幾人一同下船,早有當地分壇壇主前來迎接,各自上馬,那女人看都不看孟扶搖一眼,只和長孫無極並轡而行,嫣然一笑道:「副使太謙了,您是阿修羅麾下,等級本就高於緊那羅,咱們還是平輩相稱比較合適。」她面罩後的眼波在長孫無極身上一轉,笑吟吟道:「真是年輕有為啊,這般年紀已經是阿修羅副使了,不敢請教閣下大名?」
孟扶搖在後面跟著,默默的想,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套近乎」?
「在下許昭元。」長孫無極一笑,卻並不詢問對方姓名。
「好名字……」那女子眼波流動,話說到一半卻又止住,似在等待長孫無極詢問,長孫無極微笑看她,不懂。
眼神中飄過一絲懊惱,那女子低低道:「本使……拓跋明珠。」
「好名字。」長孫無極贊,贊得輕飄飄。
那女子卻立即歡喜起來,偏頭笑道:「據說家母生我時,夢見明珠落地,滿室光生……」她竟然和長孫無極絮絮叨叨說起她如何的「應神兆而生」的傳奇了。
孟扶搖跟在後面默默聽著,心中惡毒的想,明珠落地?那不是明珠蒙塵?嘖嘖……
「這是本壇專供神使蒞臨下榻的神仙洞府,各有一獨院……」分壇壇主小心翼翼的將眾人引到一座青牆黑瓦的精巧建筑前,月洞門開啟處,兩排傭僕齊齊恭迎。
「屋舍粗陋,招待簡慢……請兩位神使恕罪……」那相當於縣令的分壇壇主似乎沒有一次性接待兩位神殿神使的經驗,十分緊張,不算冷的天氣滿頭汗珠滾滾而落。
「很好。」那女子探頭看了看,見院子里還分兩處獨院,卻又緊密相連,只以一道花牆相隔,十分滿意的樣子,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長孫無極在花牆前向她告辭,拓跋明珠意有所指的輕輕笑道:「這一路還長著呢,客氣什麼呢?」
孟扶搖看著她金光燦爛的背影過了花牆那邊,抬頭張望這處重樓飛檐的「神仙洞府」,笑道:「一處小地方的招待所,竟然也這般華麗精巧,真是奢侈。」
長孫無極牽過她的手,笑道:「穹蒼百姓即使窮苦,供奉神殿卻不遺餘力,所以歷來神使巡視,諸般用度,都十分奢華。」
「這就是宗教信仰神權統治的魔力啊……」孟扶搖長嘆,「一旦信仰形成,在某種程度上,比普通政體更加堅不可摧。」
突覺身後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帝非天大爺正用極其陰鷙的眼神瞅著兩人牽著的手。
看他那模樣,似乎很想拉開某隻手再自己替代,孟扶搖立即笑吟吟呃提醒他:「不可用強,不可用強。」又命姚迅,「去,給大爺找女人瀉火,要漂亮的!」
金剛在長孫無極肩頭振翅大叫:「給爺找只母的,要漂亮的!」
元寶大人在帝非天肩頭怒目而視——帝非天不肯還元寶大人,那兩隻無良主人也不急著要,元寶大人幾經轉手,自認為紅顏薄命命運凄慘——其實巫神大人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那態度還是不錯的,遠隔千里的神山果子他都能為元寶大人隔空攝來,元寶大人最近又胖了。
九尾因此也很高興,孟扶搖的肩頭是它一個的了!
姚迅應聲顛顛去找女人了,帝非天大爺臉色變幻,半晌卻一揮手,決然道:「不要了!」
孟扶搖愕然:「大爺你不是說很久很久很久沒有用過女人金槍都快生鏽了再不用你要爆陽而死了嗎?」
「不要了!」帝非天大爺昂著頭回自己房間,「大爺不遷就!沒道理有最好的卻用歪瓜裂棗。」
孟扶搖默然,心中自戀的想莫不是你還真的想佔據我的心,所以禁慾不種馬了?不要吧,大爺你就是一萬年守身如玉不嘿咻,姐姐我也不會移情愛上你的……
*
「為什麼要和這神使混在一起?」進了房間孟扶搖迫不及待問長孫無極。
「你不希望有個障眼法嗎?」長孫無極笑著摸摸她頭髮,「剛才那情況,與其大鬧一場,不如先拉好關係,由她掩護你去神殿,神殿各部在外的使者互不統屬,沒那麼容易發現的。」
「如果發覺,也是一場麻煩吧?」孟扶搖沉吟,「只怕不可能瞞到底呢。」
「早也是打,遲也是打,用完了再打豈不更上算?」長孫狐狸笑。
「如果能把人家芳心拐得歸屬於你,那連打也不用打了,更上算。」孟扶搖也笑。
「啊?有嗎?」某人裝傻。
孟扶搖不說話了,再說下去某人會以為她吃醋的。
可惜她不說話某人還是自動理解為她吃醋,眼眸越發流光溢彩,笑吟吟道:「嗯……我好像嗅見了某些酸酸的氣味……」
孟扶搖哈哈一笑,道:「那是,九尾在放屁。」
九尾哀怨的望天——啊啊啊多少獸為了等我勝過蘭麝之香的屁整日整夜不睡,到了你嘴裡就成了酸溜溜的醋……
「說真的,我是不明白,穹蒼神殿那些冰冷的神,不是應該很高貴矜持嗎?怎麼一個個都和沒見過男人的花痴一樣。」孟扶搖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嘰嘰咕咕的和長孫無極咬耳朵。
長孫無極含笑瞟了她一眼,問:「我可以理解為你只是好奇嗎?」
「是的。」孟扶搖大言不慚的答。
長孫無極笑笑,捏捏她鼻子:「長青神殿你知道的,允許通婚,不過神殿中人你也看見了,被慣出了眼高於頂的毛病,和百姓平民通婚是不可能的,那麼在神殿之內,選擇餘地就很小了。」
「是哦。」孟扶搖恍然大悟,「拓跋明株聽聲音還很年輕,已經可以作為神使獨當一面全國巡察,在神殿地位一定也不低,那麼要想在神殿內找到年齡相近地位相仿各方面條件也不錯的男子,還真不是容易事。」
她瞄瞄長孫無極,就算易容得姿色平平,偏偏天生的好氣質無論如何都掩藏不住,這人就是青衣小帽也能穿出絕世風姿,難怪那冷漠自大的拓跋明珠,一見他就成了拓跋神珠。
「出去逛逛吧。」長孫無極拉她,「多了解點穹蒼這個國家,對你有好處。」
孟扶搖嗯了一聲,心中恍惚的想,從太淵到穹蒼,歷經七國,雖然很多日子有他相伴,但大多是無心遊玩一路奔前,兩人真正正正悠閑逛街的機會很少,而以後……以後也許就沒了。
這麼一想眼神便黯了黯,卻又立即振作起精神,經過璇璣身世之謎,知道了自己和長孫無極當年恩怨糾纏已久,有些事她便也想通了,既然長孫無極和她一般堅持,根本不是她試圖拔離他便可以放棄,那麼便由得他活在當下,既然自己一心要走註定要對不起他,那麼就盡量多給他留點美好的回憶,那麼當她離開後他慢慢回想時,不至於被太多的悲傷和缺憾包圍。
她低著頭,想自己心事,長孫無極靜靜看她,突然將她攬在自己懷裡,輕輕道:「扶搖……我……」
孟扶搖在他懷裡嗯了一聲,等他的下半句,長孫無極卻久久沒有說話,孟扶搖抵著他胸膛,疑惑的抬起頭,一抬眼卻看見長孫無極眼神一片深黑,如海面之上星光全滅。
「沒什麼。」長孫無極理理她被弄亂的發,對她明明朗朗一笑,牽她出門去。
扶搖。
我要如何跟你說……
我害怕。
*
兩人在壓馬路。
不過後面還跟著一大串。
帝非天大爺和三隻獸。
大爺不屑於死纏爛打,卻也不願意放他們二人世界,內心裡還有點想偷學長孫無極如何取悅孟扶搖經驗的意思,孟扶搖也無所謂,就當多帶一頭獸——禽獸。
穹蒼的集市,和其他國家看起來也沒什麼太大區別,只是每隔一段路,必有一個神龕,過路人挎了籃子驅了車經過,必得停下拜一拜,於是滿街的人都是走走停停。
孟扶搖失笑:「累不累啊。」
「這有什麼。」長孫無極道,「每戶人家中也有神龕的,吃飯睡覺之前都得拜一拜,一天中很多時辰都浪費在這上面。」
「那會不會妓女賣身賣到一半,也會奔到神龕前燒幾柱香拜一拜?」
長孫無極瞟孟扶搖一眼,慢吞吞答:「妓女們啊……據說每逢敬神日,不得接客,大祭小祭,不得接客,大齋小齋,不得接客,各部殿主壽辰,不得接客……」
孟扶搖獃滯:「那請問她們一個月有幾天可以做生意?」
「一般算下來,五天。」
孟扶搖繼續獃滯:「那豈不是要喝風?」
「所以穹蒼的妓女都是兼職。」
孟扶搖:「……」
忽見有人拜了起身,砰的一聲互撞了頭,卻並不吵鬧,各自道一聲:「天神保佑。」十分和氣的走開。
「啊,雖然剛才看起來有點變態,現在看來民風還是純撲的,要得!」孟扶搖贊。
「那不過是因為,在神龕之前不得有口角之爭罷了。」長孫無極淡淡道,「違者枷號三日,終生全家不得入教,你不信,跟著去瞧瞧,保准轉過一條街,那兩人在打架。」
孟扶搖默然,一直跟過來的帝大爺卻不信邪,當真跟過去,半晌臉色古怪的回來。
孟扶搖笑吟吟看他,帝非天大爺仰天長嘆:「打死人了……」
孟扶搖:「……」
打死了人,地方上的衙役來問案。
「誰先動手的?」
「以天人的旨意發誓。」一個胖子虔誠的道,「王家老二先動了手。」
「以天人的旨意發誓。」抱孩子的大嫂雙手一合,「李老三先罵人的!」
孟扶搖看向長孫無極,長孫無極輕輕湊過來,孟扶搖以為他要解釋這句前綴是個什麼意思,結果聽見他在自己耳邊低低道:「以天人的旨意發誓:我長孫無極絕對忠於孟女王。」
孟扶搖抽抽嘴角,用自己的靴跟伺候了長孫無極的靴面……
「喂!你!」神教徒打扮的公人問她,「看見什麼沒有?」
「以天人的旨意發誓。」孟扶搖正色答,「一切都是浮雲。」
不想再呆在人群里聽沒完沒了的「以天人的旨意發誓」,孟扶搖拖著長孫無極繼續走,走了一陣看見某處人流甚多,孟扶搖是個好熱鬧的,立刻顛顛的擠了去,
好不容易擠過去卻是看見一方衙門樣的門臉,許多人跪著,向著裡面不住磕頭,磕頭也沒什麼稀奇,關鍵是磕得花樣五花八門,有的跪在碎石上,有的頭頂香煙,有的赤身俯伏,有的以香頭自燒身體,滿地里飄著血腥氣和焦糊的肉味。
孟扶搖瞠目結舌:「這是在干毛?」
長孫無極過去問了問,回來道:「神殿每年選拔民間子弟入殿的時節到了,這是在表忠誠。」
「有用嗎?」孟扶搖愕然,「難道神殿是以這樣的方式選拔子弟?」
「自然不是。」長孫無極淡淡道,「只是百姓希望用這種方式打動負責選拔的官員而已。」
「那麼為什麼不阻止?」孟扶搖皺眉看著那將自己燒成一片焦糊的年輕男子,明明痛得全身發抖,卻連一句呻吟都咬牙不敢發出。
「為什麼要阻止?」長孫無極轉頭看她,「你不覺得,作為上位者,愚忠百姓,不是更容易管理嗎?」
狂熱的宗教信徒……孟扶搖抖了抖,突然想起歐洲中世紀將異教徒刺穿遊行的衛道者,十字軍東征、政教合一的塔利班、人體炸彈、火刑架、極端宗教的召喚下發動各種自殺性暴力襲擊的恐怖分子,前世里世界各地永無止休的宗教鬥爭,突然覺得這是個很可怕的國家。
如果……和這樣一個國家為敵……
孟扶搖心裡泛起涼意,突然聽見身側有人大聲哭叫,聲音尖利,卻是孩童聲氣,轉頭一看,一個婦人正拖著自己的孩子往鋪了嶙峋碎石的地面上跪,那孩子不過十歲左右,畏慎疼痛,掙扎哭鬧不休,被那婦人死命捺著,一點點的拖過去,那孩子膝頭上立時綻開點點紅痕,哭聲更加上沖雲霄。
滿街漠然,視若不見,還有人由衷讚歎:「大娘好志氣!」
孟扶搖忍不住,伸手拉開那孩子,道:「這位大娘你也太狠心,這麼小的孩子……」
一句話沒說話,滿地男男女女齊齊竄起,人頭連同磚頭一起呼嘯撞來,手中那孩子霍然掉轉頭,一口唾沫呸到了孟扶搖衣角,罵:「滾你蛋的,要你多管閑事!」
孟扶搖崩潰……這都什麼人啊……
身子突然被人一扯,長孫無極已經將她拽出去,孟扶搖飄出去時順手將眉毛已經豎起來的帝非天大爺也拽走,呼啦一聲逃之夭夭——不逃能怎麼辦?和一群不會武功的百姓干架?
轉過一個街角,在人群中擠啊擠,漸漸的別說百姓,連帝非天那一串都不見了,孟扶搖呼出一口長氣,拍拍胸口慶幸:「好險。」
堂堂大宛女帝,腥風血雨驚濤駭浪中闖過來的孟扶搖,被一群操著木棒磚頭的百姓追得雞飛狗跳,大呼驚險……
吐出一口長氣才發覺,眼前似乎是個十分僻靜的街角,四面沒有行人,而自己靠在一道牆角,長孫無極兩手一撐,正將她困在中間。
他身高對她具有絕對戰略優勢,俯下的臉近在方寸之間,伸長的手臂圍攏,攏出一小方狹窄的三角地帶,而她就牢牢在三角之中,他的地盤,中心所在。
淡淡異香氤氳,因這般俯視靠近的姿勢而越發沁心,長孫無極的眼神流光蕩漾,笑意溫柔。
那一方視角里,北方夏季涼爽的風掠起她的發,少女迎上的眼神烏黑靈動,如一泊碧水。
香氣逼近,此刻溫存。
卻有不和諧異聲破壞此刻無聲旖旎。
「姦夫淫婦!姦夫淫婦!」
長孫無極肩膀上金剛大爺,偏頭古怪的打量這兩隻半晌,終於確定,這兩個是要干老主人經常乾的事!
「姦夫淫婦!」金剛飛不走,黃毛如煙豎起,黃黃綠綠的小眼珠轉得飛快,「阿歐歐!小乖乖!阿歐歐,情哥哥!」
長孫無極霍然伸手,一把抓住那鳥,抽出一方巾帕,三繞兩繞捆住鳥嘴,順手往旁邊一棵小樹上一掛。
金剛大爺叫破天機壞人好事破壞氣氛,被罰在枯樹之上嗚嗚掙扎……
孟扶搖仰頭,定定看他半晌,卻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長孫無極挑起眉毛,覺得這女人和金剛一樣,真是煞風景之極,孟扶搖卻越笑越開心,尊貴優雅的長孫無極襯著背後那坨花花綠綠,實在太天雷了……
「你要一直笑下去,浪費我們難得單獨在一起的寶貴時光嗎?」新任無極皇帝陛下挑著眉毛,看那女子笑不可抑,身姿在風中搖擺成清麗而又嬌艷的荷,突然笑了笑,隨即,俯下臉,用自己的唇,壓在那朵蓮花般的唇瓣上。
「唔……」笑得正歡的孟扶搖,被他難得的強硬姿態驚了驚。
唇間滋味柔軟,香與和熱烈接踵而來,含蓄優雅的長孫無極,這一刻的吻熾烈直接,叩齒纏舌,攻城掠地,在久違的她的甜美和溫暖中,無盡徜徉。
一吻,吻去那些久別的思念,灼心的擔憂。
一吻,吻去那些漫長的牽掛,難眠的輾轉。
一吻,吻走她眉間的憂悒,笑容也驅不走的離別的凄清。
一吻,吻走自己內心裡的陰霾,那些久久盤桓在心頭,一直試圖避免卻又知道無法避免的命運。
如果我們最終要離別,請讓我此刻沉睡在你的海洋,三萬里長空碧藍如洗,這一刻你的天地便是我的全部。
身下的女子氣喘吁吁,薄如蟬翼的面具之下隱約可以看見雪色肌膚膩上了一抹脂紅,素日里明亮迫人的眼神也開始漸漸柔軟,漾出春水一般旖旎的柔光,柔光過後,卻又漸漸蔓延開一股疼痛的黑暗,長孫無極立即放開她,低低嘆息一聲,猶自留戀的在她唇上輕輕一啄。
孟扶搖按住心口,等待那一波疼痛過去,「鎖情」已經好久沒有發作,聚少離多,驚風密雨,她幾乎沒有動情的時刻和機會,不想在這穹蒼地界上,這熟悉的疼痛被再次喚醒。
迎上長孫無極關心自責的眼神,她笑笑,示意無事。
便這樣也好。
她命中注定,於這五洲是過客,便如這「鎖情」,冥冥中要她沾染這古怪的毒,來告訴她——沉溺,不過將來多加一份戕心的痛楚。
*
回到那座「神仙洞府」,正是晚飯時分,分壇壇主已經在月洞門那裡守候,十分巴結的告訴長孫無極晚膳已備,耗費了太多體力的孟扶搖摸著肚皮就往裡奔,大呼:「餓死了餓死了……」
她的聲音在廳堂門前戛然而止,一腳前一腳後愣那裡不動了。
長孫無極在她身後張了張,皺了皺眉。
帝非天斜眼看了看,笑了笑。
半晌孟扶搖收回腳,回身,看看長孫無極,賊賊一笑,只是那笑容有點,點不是味兒。
廳堂里卻有人發話了。
「你是什麼東西?在神使駐駕之地大呼小叫?」
淺金衣裳的女子,立於廳中,正以精心準備過的姿態緩緩回首,她的沒有式樣的金袍已經換成淺金色的長裙,裁剪得極富女性曲線之美,身材原本有些單薄,卻也給這剪裁技術高超的裙子襯托得凸凹有致,纖薄中透出幾分妖嬈,反倒多了一種楚楚動人的韻致。
臉上的面罩也去了,素著一張白凈的臉,這臉也是略有缺陷的,眉目雖清秀,卻有三分病容,只是她似是極善化妝,很懂得將自己的缺陷遮掩將優點突出,一點胭脂,半頰薄粉,頓時妝點出秀麗鮮活的眉目,原本那容顏如畫上山水,失之於僵硬呆板,如今卻光影瀲灧,看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了。
四面高懸的明珠射過來,萬字織花錦毯上的女子便有些活色生香,偏偏姿態又輕弱,沒來由的惹人愛憐。
孟扶搖望天,想著白天兩船擦撞時此妞從船艙出來,一步一踏便將大船踏平的彪悍,對照此刻的嬌花照水,實在覺得人生真抽象啊真抽象。
她在這裡傻傻的發獃,人家卻不樂意了,這哪來的傻小子,擋在門檻這裡,遮住了她精心準備,欲待向那人展示的風采!
「還不滾!」